来源:内蒙古文艺 2023-07-10 15:01:32 阅读量:
内蒙古文艺评论骨干培训班圆满落下帷幕,然而其影响力却持续提升,参训学员的创作热情格外高涨,积极撰写了诸多文艺评论佳作。为鼓励文艺评论创作、凝聚骨干力量、跟进培训成果,锡盟文联特选编培训班锡盟学员的部分优秀稿件,荟萃集纳,在“锡林郭勒文艺”微信公众平台分期推出,以飨读者。
草原深处的具象与抽象
——初探苏和诗歌的文化意蓄
洋浴海
我认识苏和是前几年的事,但是苏和写诗已经30多年,出版诗集《鸟睡了梦醒了》,他的作品入选《蓝——检察诗人十四家》、《正义的花朵》、《回延安》、《向左诗意,向右天涯》等四部诗合集。他是中国检察官文联会员,内蒙古检察官文联文学协会理事,内蒙古作家协会。经常用“清明”“杭西”等笔名在《北方文学》、《诗歌月刊》、《草堂》、《草原》、《星星·散文诗》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近几年我读了他的诗集《鸟睡了梦醒了》和最近发表的诗歌作品,也写了几篇分析解读他的诗歌的小评论,研究了一些诗人作家点评苏和诗歌的文章,例如在《鸟睡了梦醒了》里有苗同利先生写的《序》,斯日古楞先生的《心静写出的奶酒醇——对苏和兄弟所写诗文的留言》,在网络上读到了《异置空间里的精神对视——读苏和〈见一只羊羔做的梦〉》(神青赶)、《回归溢着精神教旨的原乡—读诗人清明的一组诗》(牧哥)、《马背上的诗人——清明》(辽宁山子)等等。对于苏和的诗都有不同的看法和心得,但是,无论他是属于马背诗人,奶酒醇香诗风,还是蒙古情结,原乡情结,共同的一点是苏和的诗歌有草原情结的灵感和基因。
首先,自然环境和游牧的生活方式给诗人提供创作基础。
自古以来,茫茫草原上的人们“随逐水草迁徙”,过着“水草肥甘行处家”的游牧生活。这就形成了既限定又自由的生存模式。诗人写草原不仅仅写草原的游牧生活也写出了草原人生命形式和生命特征,写出了草原的创新求变的活力,开放融通的精神。雄健朗丽的品质,也写出了在多重文化构成的历史疆域中,由不同的民族文化碰撞融合而铸就的文化特质。草原及其草原诗歌对于诗人的塑造和诗人对于草原诗歌的诗学贡献。
其次,苏和诗歌写出的草原并非远观或外在于草原,而是与草原物我同一。
诚然,一个草原人或在高原上面对苍天,或在马上眺望远方,或在鹰脊上俯瞰大地,这种阔大的诗歌空间得以构筑,这也是他以草原为媒,重建人和自然的内在关联。
我就以苏和选入《新草原写作2022卷》里的《踏青的人(组诗)》为例,做简要的解析。这一组诗共九首,即《踏青的人》、《盎漾》、《荒原》、《骆驼客》、《杯子》、《擀毡子》、《他的身体是一片草地》、《沉落下去》、《北方高地》。苏和的这些短诗是草原上“多种混杂的气味”,是“张开的牛皮蒙尘荒原之鼓”,是“羊皮襁褓那一片温暖”。也成为一种新草原诗歌表达语境的具象和文化意蓄。
一、草原具象是新草原诗歌永远不会消失的草原文化符号。
今天的草原在历史文化上看,虽然像一个巨大的艺术品展示在世人面前,可是,它依然是一个生命复合体。在草原中的一切存在,就是她全部的自尊心、生存自信和英雄史诗。苏和在诗歌中确信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就是北方高地,他们的身体就是一片草原,诗人在《他的身体是一片草地》里确信“骨头蜕化成遗骸/是一句箴言”。“把羊毛絮进寒冷”来温暖那场秋雨、那一个冬天。那些“踏青的人”是在刚发芽的青绿里,在好多小道和岔路口,在高出坟茔的芨芨草里“寻找被丢失的自己”。在《骆驼客》、《杯子》、《擀毡子》里寻找今天的自己是否丢失在历史的河流中,或者在消失的“骆驼客”中,找寻故去的荒草;在今天的“杯子”里,看到西风古道上的“一杯凉酒”;在“擀毡子”的力气和技术里,寻找敖特尔的劳动号子和“擂鼓的节奏”、寻找那一片温暖。苏和是在锡林郭勒草原深处乌珠穆沁草原出生、长大、生活和工作,草原上一切都深深印在身上,草原上一切事物都是他形象化语境的比和兴,情与思。对于像苏和这样在草原生长的诗人们,他们身边的地域环境,“都是赋予草原文化一切语境的实际生活事物。草、树、叶、芽、红柳、鲜花、绿洲、山水、根或者以草为生的草原上马、牛、羊、骆驼等,以及蒙古包、奶桶、马鞍、接羔袋、马鬃、敖特尔、勒勒车,甚至草原上的生活场景,一草一木、一鸟一虫皆印证着草原,对诗人的激荡和感动,就是生活里的扎蒙古包、挤马奶、接羔、打马鬃、走敖特尔、坐勒勒车等等这些实际生活的场景作为承载草原文化语义和意象的符号”。因而我们说,草原诗人们写作时并非远观或外在于草原,而是与草原物我同一,或在高原上面对苍穹,或在马上眺望远方,或在鹰翅上俯视大地,舒展阔大的诗歌空间,诗意的构建,这也是草原诗人们以草原为媒,重建人和自然的内在关联。请看苏和另外的一首诗《看见一只羊羔做的梦》里,情感和哲思的构建,“牧区棚圈的屋檐下/看见一个小女孩抱着小羊羔/夜里梦见冷库屠宰间/一排排挂着羊肉的铁钩”对于草原精灵“羊”的爱和相处的感情已经深深地印在脑海,渗入血液,而对于羊的屠宰和宰杀成为一种深刻的生活印记和心灵冲击,“攥着蒙古刀/与熟羊头的眼睛相互盯视/听见羊群包围了蒙古包/死去的羊全都回来了”这些梦中的场景就是一个诗人对于草原生活的刻骨铭心。这种符号化的草原和心灵深处的意念,就是草原诗歌永远的胎记。因而,在敞开胸襟,放开心灵,面对当今世界,天地宇宙,大千世界,净化我们所有的,发挥创造精神,维持纯洁的牧场,草原生态与民族文化生态,成为一种诗意和意蓄。
二、新草原诗歌的幻化草原是草原诗人的文化情怀和草原文化底蕴。
解开马笼头
在马额头
抺着奶油和黄油
分别代表月亮和太阳(苏和《一匹马的图腾》)
草原诗歌是草原文化的一个部分,属于地域性文化和乡土文化的范畴。它既是乡土的,也是世界的。它承载的既是人的故土乡愁,又是纯文学的自然文学的视角,它立足草原和草原文化既有建构与融合的多维度观照,又包容“天地人”的精神层面的高境界,是人与自然和谐的具体体现。正如苏和在艺术创作的自我阐释中所讲,我想我生在草原,如果跳出草原,就没有了生命力,只要在草原,哪怕是一根小草,我的根下就拥有广袤的草地,这是我的依靠。我不嫌弃我的诗歌带有草原的膻腥味道,正是这些与生俱来的特性,给了我执笔不辍的动力。”他认为,新草原诗歌的创作“我一直也在想,缩小城乡差别,应当是生活标准和精神文化上的差别。而形式上的缩小城乡差别,渐行渐远地把一些地域特点、民族元素淡化了。比如草原牧区“过度化”的定点居住、城镇化建设、村村通的水泥柏油路等等,把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宏阔,牧民遵从自然规律迁徙走场的古老习俗,草原风光独特的游牧生活等都淡出了历史的镜头。过去传统的草原诗歌表现形式,受到了很大局限,蓝天碧水、骏马、蒙古包、牛羊悠闲、勒勒车、骆驼爬犁等等,这些自然美韵的展现,在现代人的目光里意象显得直白、单薄,甚至是“做作”了。所以,诗人应当调整视觉,寻找“新草原写作”的光点,甚至带着批判的态度检视我们对草原做了什么。(新草原诗歌写作苏和访谈)他在《奔延安而来》一诗中唱到“赶着一千匹乌珠穆沁白马而来/清凉的延河水可否饮足干渴的诗意/如果可以把蒙古包箍进黄土窑洞/愿意把骨骼化成哈那杆和乌尼杆/憨憨实实地坐落成一曲信天游”。是啊,敬笃在评点苏和的《大雪》一诗中曾经说,苏和“擅写短诗,且精品频出,对草原生活的书写,语言老到,简洁平实且寓意深刻。短短十三行,既把人物形象刻画的生动鲜活,同时又将人物所承载现代性以及其精神困境呈现出来。”
当然,过去的那种过于直白的真实草原的描慕,真情实感的记录,真人真事的故事,平淡朴实的笔调已经满足不了人们的今天的审美。具象和抽象的纠和,形而下和形而上交融,意象和哲思的结合,深奥和诙谐相谐才会真正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锡林郭勒辽阔壮美,西北为苏尼特荒漠草原,苍凉,平坦;东北为乌珠穆沁典型草原,阔大,壮美;正北为阿巴嘎纳尔草原,广袤,浩瀚;中部一匹金马驹横卧锡林郭勒,乃是浑善达克沙地;南部则有金莲川、贡宝拉嘎和多伦淖尔,阡陌纵横,丘陵起伏,河湖星罗。这些景致和人文地理,造化出了更高级的精神文化,诗人就应站在新草原写作的高度和广度,多角度,多维度审视,把历史的传统的民族的意象、符号和今天的快速发展的巨大变化的生活紧紧相连在一起,把草原文化的生生不息,把历史传统的资源转化为新时代的现代的动力与持续发展的永不衰竭的能量,转化成为中华民族之文化精神,诗达情、诗言志,继承传统,开掘未来就成了苏和等内蒙古诗人的一种责任,新时代诗歌的新向度。
此中有真意
——戈三同诗作品读
郭晓枫
清代人吴乔在《围炉诗话》中说:……意喻之米,饭与酒所同出。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文之措辞必副乎意,犹饭之不变米形,啖之则饱矣。诗之措辞不必副乎意,犹酒之变尽米形,饮之则醉矣。
这个比喻很精彩。诗人的“意”就像米一样,是创作的基础。文章是把米变成了饭,诗歌则是把米变成了酒。按照吴乔的说法,读文章,只能“饱”;但读诗像喝酒,会“醉”。
这段话既说出了诗歌与文章的本质区别,也提到读诗的乐趣。优秀的诗歌无不如此:平中见奇、无中见有、理中见趣、景中见情,令人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以我个人读诗的体验而论,太过直白、缺少必要修辞和语言技巧而以诗自居的并不少见,这类所谓的“诗”显然背离了诗的基本要求,是对诗歌的不尊重;另一类则偏爱修辞和语词的堆砌,故作高深,读来晦涩难懂,不知所云。与以上两类“诗”相比,我欣赏那些自然朴实、言近旨远、回味悠长的诗歌,近来拜读戈三同的诗作,每读一篇,每读一遍,都折服于它们精巧的构思和引人遐想的丰富内蕴。现试析作品如下——
一、选材普通,用诗打卡草原
读戈三同的诗作,我发现他的作品都是写平时所见所闻,可谓就地取材,不挑剔不轻视,再寻常的事物在他的笔下都会有诗意。正如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说,美在于发现,在于邂逅,是机缘。我想写诗的人总会在这方面捷足先登吧!在戈三同的诗作中,我能看到羊、马、牛、石头、草原、芍药谷、牧羊人、老额吉,也能看到风、雪、沙尘暴、黎明、落日,还能看到火车、炊烟、树木、店铺、蒙古包、雪人……但不得不承认,每一样寻常的人、事、物、景都能被赋予新的涵义,令人眼前一亮。如这首题为《火车上》的短诗:刚在硬座车厢安顿好/接到儿子发来语音:/记着车上补卧铺票呵/记着把钱包/压在枕下———/多年前/我送他上大学/站台上的几句叮嘱/仿佛他一直珍藏着/今天又一字不差/还给我 出门在外,长大成人的儿子一如当年父亲叮嘱他一样叮嘱着父亲,岁月流逝固然无情,但爱在两代人之间紧密传递,这又令人欣慰。明白如话的表达,却因抓住父子亲情,读来令人感动。
如果说湘西农村是沈从文的精神世界,山东高密是莫言的创作宝库,那么锡林郭勒草原就是戈三同的灵感源头。牛、马、羊,这些草原上谦卑而又高贵的生灵,频频出现于他的诗作中,他不厌其烦、如数家珍地描写并赞美它们。仅是写羊,就有风中的羊、卧盘的羊、吃草的羊、餐馆前的羊等不同状态中的样子,它们温顺、静默、善解人意,也许更多时候我们对它仅作匆匆一瞥,偶尔投射出诸如同情或感动又转瞬即忘。戈三同则捕捉到羊的灵性与神性:专心致志到心底无私,善良真诚得令人羞愧。如诗作《羊与草》——除了草,没有哪一种诱惑/让羊心动/甚至多看上一眼/这种态度,让羊/保持了内心洁净/和敞亮,也让羊的生活/因简单而开阔/因开阔而简单 设若这是一种生活态度,羊岂不是牢牢地把握着主动权?与羊相比,人的散漫和贪婪简直不可救药!再如诗作《餐馆前的羊》——屠手走来,打开车板/示意跪着的羊,从脏兮兮的一角/跳下来/它发出咩的一声,像是感激/稍稍退后,用足劲/一个腾越,落地/那个姿势,与主人打开深锁的栅栏/让它一头撞进春天/是多么的一致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但羊在引颈就戮前却依然充满感激,是它太愚蠢吗?不是,是与生俱来的善良,是以德报怨,是一直以来养就的对人的信赖。每读到此处,我心中倍感羞愧,为人类的粗鲁和自以为是。
再如组诗《苍茫》中有这样的诗句——大野静谧,落日孤悬/汽车的尖啸/像铁夹子夹住狼脖子发出的/要赶在天黑之前/接近那一抹/亮晶晶的天际线/要赶在天地之蚌/严丝合缝/吧嗒一声闭合之前/真担心/一晃就不见的那只飞鸟/不偏不倚/把最后一豆亮色堵住 乌拉盖是位于内蒙古的一片大草原,任凭你驱车奔跑,放马狂奔。诗歌拉开势能,让我们感受祖国河山和大自然的辽阔。让人陶醉的,是那些精妙的词句。这是一次彻底的,轮回式的感受,它并不刻意庄重,却充满了仪式感,他并不涉及宗教,却读出一颗朝圣的心。诗歌用尽小词语,就印象式地映衬出了恢弘,这可真叫功夫。这乌拉盖,听起来好土,读起来很享受。
二、浑然天成,结尾精致灵动
与古诗词相比,虽然没有平仄和押韵的严格要求,但现代诗歌的创作并未因此而容易,甚至更难。一首好诗不必面面俱到无所保留,它一定要将似隐未隐、似露未露的内容留给读者自行理解,读诗的乐趣正在此。作者独到的匠心和缜密的构思正是要说一半留一半,这与古诗词的含蓄蕴藉是一样的。读戈三同的诗作,每每读到结尾处,都会因言外之意而浮想联翩。如《一个人在海边唱起长调》——今夜它的两个听众/一个是大海/一个是俯下身倾听的夜空 本诗于收尾处见格局,有李太白之风, 浪漫且夸张,俨然此调只应天上有,而如此优美动听的长调,确实配得起这样的听众!再如《跪》——那一刻,一个低过秋草/低过痛悔/颤抖的身影/高过一国良心 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凡是对曾经侵华战争主动道歉谢罪的老兵,都值得尊重,我们并不是冤冤相报,我们只是希望看到一个应有的态度。这位八旬的日本老兵佝偻着腰,颤巍巍地低头鞠躬,因此“低过秋草”,但他的灵魂因此而有了高度,一句“高过一国良心”,是作者给予的至高评价,本诗的感情也得以升华。还有,诗作《一头奶牛,走在去往奶站的路上》——一头奶牛,穿过无数这样的早晨/大地宁静,天空如洗/它微温的胯下,晃着从草地拎来的幸福 这样的结尾令人拍案叫绝!“无数个这样的早晨”看似日复一日的重复,但每一个早晨都是“大地宁静,天空如洗”,这又何尝不是一头奶牛的内心?它与世无争,勤劳且知足,吃饱了草,鼓胀的乳房就把奶牛的幸福公之于众,简单而真诚,而一“拎”字,既抓住当时奶牛大腹便便的憨态可掬,又可看出草原对奶牛的娇宠。这样曼妙的结尾,在戈三同的诗作中随处可见,充满理趣和温馨。
三、禅趣横生,留白扣人心弦
禅是什么?依美学家宗白华先生的见解:“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以此来读戈三同的《大雪》颇见禅的机趣。“当落在枯草上的雪,落在羊/仿佛安了马达的卷舌上/羊从里到外,就全白了”。雪是动的,羊也是动的,甚至那羊舌头“仿佛安了马达”,是极动的。然而,那雪落在羊舌上,让一只羊全白了。这样的意象怎么读,都是静的、寂的,是动中的极静,空寂而悠远。“雪还把山峦/渐渐染成更大一群羊”。这样述写,也可见动中的极静和静中的极动。还有那个站在雪地里的牧羊人,一动不动地让白茫茫的雪落身上,像是谁堆的雪人,是极静的。而极静之中,那两只黑眼球转动了一下,便产生了静中极动的机趣与禅意。
禅宗强调“对境无心”、“无住为本”。也就是对一切境遇不生忧喜悲乐之情,以心念不起的态度来对待人世社会的一切。戈三同的《牧羊人》似乎试图述写这种“对境无心”的境界。草地上的牛羊,山巅上的马,一头雄视四野的大蒙骜,都是他家养的,对此他自然有喜乐心意。甚至,天空上悠来晃去的几朵云,好像也是牧家养胖的。对此境时,喜乐心意也油然而生,然而,这心意可谓悠远飘逸,不尘不染,“哦,牧羊人,盘坐在石头上/只欠了欠屁股,他养的无边空廓/往前又挪了挪”。这种境界,就是禅的境界。戈三同把个人修炼的体悟心境融入对牧羊人的述写中,使这诗化的牧羊人形象透闪着一种禅光佛影。
禅意诗往往这样——既让人觉得机趣灵动,又提供了观察事物的深邃哲理观照,而且往往是理事互照,理即是事,事即是理。“水洼是安静的/水洼又是涌动的/水洼在低处其实存留不了几天/但现在它是存在的//风没有一刻停止对水洼的吹拂/阳光也没有停止蒸发/水洼还没有足够的能量抵御这一切/水洼还不是湖//几滴雨打在将逝的水面上/天空和鸟影荡漾起来/对于蚂蚁飞虫和微小的众生/水洼又是波澜壮阔的”(《小水洼》)。你或许读不出哪一句在专意说理,但整首诗读来,的确,理在其中,理趣充沛。可以说,在这诗中你能发现事物高度有趣,却又感到文字似乎不足于表达,于是,就以文字留白方式,让其空阔。而填补那空阔处,使得空阔处充盈饱满起来的,恰恰就是“理”,是文字前后的理趣与禅意。
四、清新脱俗,比喻恰到好处
比喻是诗歌创作最常用的修辞手法,但并非每首必用、每节必用甚至每句必用,虽然比喻在创作时能征善战,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驾驭得好,一个比喻足以使得一首诗给人怦然心动之感,使用不当,则会破坏整首诗的意境。读戈三同诗作,比喻的身影常出入于字里行间,但每一次使用无不熨帖,或锦上添花,或画龙点睛。
如诗作《祖国,我是你的乌兰牧骑》,题目即比喻,加以呼告和第一、第二人称并举,少数民族地区文艺工作者对祖国的赤诚之情跃然纸上。读到此处,我不禁会想到舒婷的诗作《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这首诗中有这样的句子——我 是 你 的 十 亿 分 之 一 , 是 你 九 百 六 十 万 平 方 的 总 和。 不难发现,比喻与呼告相搭配,很适合抒发强烈的爱国之情。
再如诗作《牧民兄弟》——远在桑宝力格,我的牧民兄弟/巴特尔,今天进城来看我/他的表情很节日,感染着一路风尘/我知道这个日子,如金币/从我离开那天,他就一直攥着/再忙,也没从指间滑落 把见面的“日子”比作“金币”,可见二人感情之深,向来多见以水以箭以飞马比喻时间的,至于某一天像什么,并不多见,而作者这处比喻,一下就打通全诗的任督二脉,只要看看后面的句子“他就一直攥着,再忙,也没从指间滑落”就明白这比喻绝非突发奇想的结果,实为用心良苦,颇有古典白话小说“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效!
再如诗作《风吹羊群》——大风吹散羊群/如吹散一捧掌心雪/那么细微/那么轻飘 作者呈现的不过是草原四季司空见惯的场景,牧羊人对此无可奈何,只等风小一点聚拢羊群,但这寻常一景经过诗人的眼睛观察、诗人的内心感受和提炼,顿时焕然一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在自然面前,比如风,无力感其实一直存在,但假如换个角度看,也许并不是恼人的事情呢?想象有人吹散一捧掌心雪的样子,该是多么唯美,那大风吹散羊群也就如此。这是欣赏,也是安慰,更是乐天知命的顺势而为。“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诗歌的哲学性需要慢慢领悟!
除了以上四点,戈三同诗作可圈可点之处实在不胜枚举,如他写南非曼德拉那首,这样写——只要天下/仍有人觉得黑肤色刺眼/他就走不出监狱/ 南非是一座/世界是另一座 对种族主义死灰复燃的可能以及深重灾难做了极为深刻的思考,并提出预警。
只是,个人能力所限,在此主要围绕以上四点对戈三同的诗作做些分析,不免有班门弄斧之嫌,还请在座专家斧正!
XCZ内蒙古文联网
人生中最美好的事
——评牛明《往事如初》
董岩
这是一本校园文学作品。在草原上评论校园文学,感觉很不一般。不过,只要是写人性的,就会共通,而且这部作品也正发生在草原。
我挺喜欢校园文学作品。读过的比较好的作品如九夜茴的《匆匆那年》、《曾少年》,桐华的《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李师江的《中文系》,还有最喜欢的一本是江南的《此间的少年》。不过有些书读起来有点不过瘾的感觉。因为什么呢?
我们为什么读校园文学?很多时候是因为我们在寄托青春或寻找青春,想有那样一番经历,或想再有那样一番经历。但很多校园文学作品,是这样的特点:你把它的故事从校园换一个场所,完全没啥影响。这样的书,它完全是故事和人物主导的,校园这个背景可有可无,非常淡。
这个缺点在《往事如此》中完全没有。读这本书可以切切实实让人感到回到了校园。因为它充满了细节。场所之丰富如教室、操场、宿舍、图书馆、影院、饭馆、火车,活动之丰富如诗会、演讲、舞会、野游,甚至天气的阴晴变化,一场雨、一场风……都细细涉及。托尔斯泰说日常生活里的一切,衣物用具,建筑摆设,乃至一个笑话,一支摇篮曲,没有不是艺术的。或者说生活本身就是美的:我们所记下的大学的一个个感动,不也多是被这样一个个平凡的镜头唤起的吗?所有这一切,成为故事的背景,在此之上,演绎着悲欢离合的故事,让作品极具现场感,一读就让人如同进入了校园。当然这些只是背景,在之上,作品要叙写友情、爱情、师生情,因为其情感美好,这个背景就都立体起来,所谓“景语皆情语”,让人不禁神往。
然后我们看人物。作品中人物很多,但都性格鲜明。比如犹疑又痴情的萧山,善良又有情有义的连升,爱冲动又敢做敢当的剑楠……我不谈太多,另挑三个角色谈谈。笔墨较多的人如张老大:文中写,张老大有个癖好,爱拿方便面调料冲了水喝;他还有他的痴情,他天天站在宿舍窗户前看校园,后来喜欢上了一个天天经过的体育系女生,结果又疏于行动,这感情都没开始就结束了。他有他的癖,有他的痴,但他却又很是热心和善良的,不停地给一众弟兄出谋划策,指挥若定,颇有老大地风范。这个角色也成为书中塑造的最好的角色之一。
再比如笔墨不多的顺子:顺子是个跑前跑后的小兄弟,大家几乎不怎么注意到他的存在。在书近结尾,那时大家快毕业了,忽然出现这样的一幕:老师正在讲课,顺子却在座位里跟着耳机唱出了声。大家都看向他,他意识到之后,索性起身大声唱起来。几个同学开始跟唱,继而全班开始唱了起来,最后老师也加入唱了起来。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场景:让临近毕业那种感慨万端的情感有了多么好的一个寄托。
再看一个笔墨极少的人,老系主任。他在书中总共出现了那么三两处,但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毕业典礼上,老系主任对弟子们致辞,讲了一句话,让我永远记住了:“大家以后,不要写时文。”读罢这句我慨叹不已:就这么一句话,可以看出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的风骨,这是多么稀缺的品格!我相信,他的学生们也会永远记住这句话,就这一句话,学生们就会被升华,他们以后的生活中,必然不肯沦俗,不会媚俗。
人物性格的有血有肉,有时不必千言万语,往往一个细节就使之立体起来。我一直怀疑白萍是不是冷漠,直到她拿起萧山被烫的手来吹;我一直感觉剑楠爱得是不是有些轻贱,直到看到他和宁雪有尊严地分手。这些,让我感到人物的血肉。还有,萧山毕业后买了两张票,吴冰自杀了却留下了日记……所有这些,让人感到这些群像是活生生的。
这些年轻人,他们有冲突,有纠葛,有肝胆相照。在走出校园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的爱情是圆满的,没有人的脚步是轻快的,但是每个人都带着这四年光阴所赋予的人生的分量,坦荡上路。他们有过迷思,有过徘徊,有过多少叹息和眼泪,但我们看到他们眼神虔诚,脚步郑重。那个时代的大学,还没有被糜烂的物质主义所冲击,没有被冰冷的现代文明所异化,他们的年纪显得那么青葱,那么蓬勃,一副青春逼人的景象。
读这部作品时,会深深感受到,这部书里写的,就像我们每个人梦想的大学的样子。同学真的像同学,老师也真的像老师——这就是人情之美。就说这些同学吧:他们互黑却不翻脸,他们一人有难群起支援,他们互相帮忙追女孩儿、抄考试,他们照相时给死去的同学留个空位,他们分手了闹掰了,还坐下来平心静气说话。一路读过去,我总感到一股暖流在心。我总感叹,他们的感情怎么这么好呢?
本质上是因为作者是温厚的。大学毕业多少年了,作者还关注着每一个同学的现状,不断地联系着,他也联系着老师,对他们念念不忘。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做梦都想再回到大学课堂,再听一次老师们的课,“我一定要坐在第一排。”这是一个很令我动容的句子:这是多么感恩、多么怀旧的心理,背后有多么深厚的真情啊!
最后我谈谈这种个人记录式的写作。来的路上,我们读了一路戈三同老师的诗歌,我深受感染,我说:“诗歌是多么好的东西,简直让我整个人都升华了。”我们谈到我们的蒙古族兄弟白嘎力,有一次他酒喝得高兴了, 他就开始唱一首又一首的蒙语歌曲。他说,蒙古族的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歌曲来唱。然后他朗诵自己写的诗,朗诵了一首又一首,慷慨激昂。他只有小学四年级的文化,但是他写了那么多诗,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能感受到他真挚而热烈的情感。我说:“你看,我们传统所谓的文学,多是在庙堂,在士大夫,在书册里,是贵族化的东西。而这些诗,都是个人的,都是平民的,这才是文学最根本的意义。”
我觉得,文学首先是个人的。而不是写满道德宣教或宏大叙事的东西,或是虚假的情感的东西,这些东西的目的都是为了“入侵”读者。
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留下了上千首诗,但是她生前没有发表过一首。她死去的时候,人们差点把她的诗作当做垃圾扔掉,要不是有心人翻了一翻,根本不会知道她写过这么多诗。她写诗的目的,首先是为了给自己看。纳粹期间,一个小女孩,在密室里关了整整两年。明天对她来说是生死未卜的,她专注得写日记,记录自己的生活。她留下的这部日记,就是今天著名的《安妮日记》,因为它,我们了解了纳粹的恐怖下,犹太人的生活到底如何。她写日记的目的,首先也是为了给自己看。
他们只是写,只是写,只是写。如果说他们的目的,他们是为了和自己的灵魂交流。贾岛有一句诗: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这是一种自己的作品重重击中自己灵魂的表达。古代的诗人吟诗,首先都是为了抚慰自己的灵魂。所以王怡说:“诗歌首先为了自我救赎。”安史之乱时,杜甫站在曲江江头,国家和自己的前途未卜,他自己一个人孤独的吟诵自己的诗,涕泪自流,他靠自己的诗,疏解自己的感情。
《往事如初》是一本基于日记的自传式小说。最初的日记为自己而写,最终成书也是为了纪念自己的青春。我觉得这种朴素的书写态度,在今天是可贵的。在这个自媒体时代,每个书写的人,都像昆德拉《笑忘录》里的那群鹅,争先恐后向人跑去,各个叫着,好像在说:“快看看我,快听我说。”我感觉我们真正的文学,可能不在最堂皇的地方展示着的,反而可能在哪个书架的角落,甚至在那些从未发表的纸页上,在硬盘的某个角落里。这种书写里,往往才坚守着真实的写作。
如果偶然有个读者读了这些文字,碰巧被它的文字感染,被其中的情感温暖,成为了知音,那就成了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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