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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 特乐依:伊曼的爱情(短篇小说)

来源:《草原》杂志微信公众号  时间:2021-06-18 20:14:01   阅读量:

 赏析 | 特乐依:伊曼的爱情(短篇小说) 第1张Uum内蒙古文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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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析 | 特乐依:伊曼的爱情(短篇小说) 第2张Uum内蒙古文联网

  托扎敏乡,植物里的叶绿素爬满了春日的山坡,天上淅沥着沧桑的雨……Uum内蒙古文联网

  阴雨的猎乡像哭不够的孩子,枕靠在低矮的山边。Uum内蒙古文联网

  河边的柳蒿芽胆小的未曾冒出头,空中的云朵蓄得厚厚的,压低了铁青的天,压傻了现在都不生长的灌木丛。Uum内蒙古文联网

  灌木丛下面,泥泞的脸依旧冷艳。雨水顺着她的耳腮流淌,僵硬瘦弱的身躯静静地泡在山坡上流淌下来的泥水里,把她本就白皙的脸泡得惨白……Uum内蒙古文联网

  五月的映山红烧红了整片猎乡的山林。那不与人争,骄傲洒脱的红,揉碎了伊曼跳跃的心。Uum内蒙古文联网

  无法用更美的形容词去刻画兴安岭上的鄂伦春女人,她们是自然堆积的美,像没来得及融化的雪,晶莹剔透。更像秋季里挂满枝头的山果沁入心头。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就住在这燃烧映山红的托扎敏乡。Uum内蒙古文联网

  一连好几天,当清早第一缕阳光亲吻猎乡,她都站在乡政府大院儿里长歪了的稠李子树前,眺望前方通往后山的土路。狩猎未归的男人们已出猎半个月了,列奇就在这次出猎的队伍里。她用劲攥了攥手里刚刚绣好的烟荷包,嘴角在阳光下甜甜地笑。Uum内蒙古文联网

  心上人是个好猎手,挺拔矫健,高挺的鼻梁映射着深邃的眼睛。他总是在马背上投给她带着味觉的笑,那是一种散发着果味儿的微笑,伊曼知道,这就是山神白那查赏赐的爱情。一年以来,他们迎合着秋雨去林子里采摘发情式疯长的草菇,在晃眼的夏日骑马奔跑在山野里收集爱和太阳的味道,在白桦树睁着眼睛等待冬季时在草地上打滚、亲吻。然后就像每个终生都在等待的鄂伦春女人一样,静静等待她的猎手狩猎归来……Uum内蒙古文联网

  柔软的爱情,水一样流淌着……Uum内蒙古文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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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上次男人们狩猎归来,列奇专程走了十多里山路从供销社用四对飞龙给伊曼换回一块碎花布,把猎民队村口等待的伊曼,甜得满满的。她躺在他怀里,使劲用鼻子汲取列奇身上的味道,他笑她,说:“你在闻什么?像我的猎狗杜日波儿!”“我就当你的猎狗好了,这样就可以日日夜夜在你身边了”,列奇心疼地用力搂了搂她,“等我这次打猎回来,就去找你嬷嬷提亲!你等我啊,然后整只猞猁回来,去供销社给你弄一个山下汉族女人在身上擦的那种香香的东西。”伊曼傻傻地笑,“那叫雪花膏,可能是用雪花做的吧?帕琪嫂子就有一瓶,味道香得,林子里的刺玫果花儿都没得比!”“你这次出猎要早些回来,别贪多,今年的冬天不好,村里的萨满说,要有一场大雪了。要穿得暖和点,我一个人在村口等你老是想哭,她们都笑我,说怕你丢了回不来,你说气不气人!”Uum内蒙古文联网

  列奇的眼神,荡漾着暖人的微笑,“你就放心地等待当我香香的新娘吧!”Uum内蒙古文联网

  依依不舍的恋人碎碎的悄悄话,引来了今年冬日里的又一场大雪……Uum内蒙古文联网

  雪花,又开始偷偷地在夜里飘洒,出猎的队伍还是没有踪影,9天了,伊曼每天呆呆地站在村口,“出猎的男人们怎么还不回来,都走了九天了。”伊曼拽住路过身边的嘎嘎舅舅, 嘎嘎舅舅两腮爬满花白的胡须,把眼睛挤兑得小小的。慢条斯理地说:“不知道啊,这雪这么大,也不能总待在林子里啊?我昨晚梦见去世的萨满爷爷了,他在梦里一直在驱赶一只通红的火狐狸,这个梦可不好。”“你别在这吓我了!又喝酒了吧你?别胡说八道!看列奇回来我不叫他揍你!”伊曼气得满脸通红使劲地喊,刁蛮的样子跟没熟透的刺玫果儿般酸酸的扎人。嘎嘎舅舅自顾自地撇撇嘴,悻悻地走了。留下冻得瑟瑟发抖的伊曼,在越下雪越大的村口。Uum内蒙古文联网

  洋洋洒洒飘了几日的雪,把山神庇佑的托扎敏乡,棉被一样捂严了。清白色的寒风,把今年冬天的猎乡刮得惨样的白……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蜷在炕头,天天守在村口冻得高烧了一夜。Uum内蒙古文联网

  阿妈从起床开始就在不停地骂。“没见过这样着急等男人的姑娘,丢死人了!”一直絮絮叨叨的话像弹珠一样掉落了伊曼一整个头疼的早上。Uum内蒙古文联网

  邻居家的小屁孩儿赛日汗淌着大鼻涕跑进来,“伊曼哪出,猎队回来了!我嬷嬷叫我赶紧来喊你呢!快到村口了!”伊曼打了鸡血似的披上衣服就往外跑,踢倒了粘了雪、融化以后一浸水就噘着嘴的其哈密(鄂伦春冬季御寒的狍皮靴子),屋子里,松木柈子猖狂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烘烤得猩红色的炉箅子上,犴骨头吱吱地冒着油,肉粥乖巧地待在军用铁饭盒里温着,火光把叼着旱烟卷儿往炉子里添大块柈子的妈妈晃得亮亮的。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扯着赛日汗疯跑到村口,傻傻地笑,烧得通红的脸蛋洋溢着冒着雾气的幸福。Uum内蒙古文联网

  猎队满载而归。Uum内蒙古文联网

  猎人、猎狗、马队周身挂着霜。由于不停地奔波通身冒着白色的热气,一点一点向着村庄这边挪动。Uum内蒙古文联网

  孩子们越聚越多,老人和女人们都来了,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次狩猎,猎物一定多,甚至有的小媳妇现在就盘算着去商店换点什么稀罕物回来。伊曼完全不理会她们在身后絮叨什么,还在高烧着的她努力睁大眼睛,希望在列奇还没看见她时第一个跑过去。马队越走越近,伊曼却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甚至连他的猎狗杜日波都没有看见,伊曼后腰钻进一丝冷风,凉得她头皮发麻,瑟瑟发抖。她焦急地跑着去问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苏合大哥,“列奇呢?啊卡!”苏合不看她,只是不时地回头看着都在卸猎物下马的男人们。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摇晃着苏合,焦急的眼神满是祈求。Uum内蒙古文联网

  男人们都不说话,低着头。伊曼焦急的声音像哭,却不见一点眼泪的影子,她跑到正在卸马鞍的布呼队身边,用询问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些在林子里走了好久,邋遢疲惫的猎人们。男人们都低着头,平时森林里矫健的猎手此刻都成了大家闺秀不言不语。甚至连列奇最好的朋友托扑也不回答,默默地面对山林方向蹲着,猛劲地裹旱烟,眼里不知是烟卷儿呛的还是怎么,不大的眼睛里斟满了眼泪。Uum内蒙古文联网

  似乎知道了什么的伊曼,傻傻地挨个人摇晃,鼻子里发出的声音呻吟着,“列奇呢?咋不见他?你们咋不说话?”苏合是队伍里年岁最大的,他低头不敢看伊曼憋红了却没有眼泪的眼睛,“五天前我们就发现列奇掉队了,他打的猎物最多,傻呵呵的逮谁跟谁磨叨回来就娶媳妇儿。可,可……第四天的时候,路上的积雪太厚,雪越下越大,我们就商量着猎物打得也差不多了该往回走了,大家都同意,雪太大了,看不清路……马也走得乏了,我们,我们抄近走以前走的老道回家,大家都艰难地跟在队伍后面,雪大,马走得慢,连狗都跑不动了,当时也有掉队的,但都找回来了,还是列奇找回来的,可是,可是,谁都没想到他能落在队伍后面,当时下的雪都直糊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大家才发现,他掉队了,我们都回去找了,可,可,可踩过的痕迹都叫雪盖了,也放枪了希望他能听见枪声找到我们,我们扎营等他……也派布呼队、满嘎往回找了好几趟了,可还是没有他的一点踪影,连雪地上的痕迹都没有了,可能,可能,可能在哪个拐弯的时候把他落下了。找了两天,等了两天还是没有消息,我们就,伊曼你别哭,也许明天列奇就自己找回来了,雪太大了,真的,我四十多岁了头一回遇见这么大的雪,白那查啊,一定保佑列奇快快地回来吧……白那查啊,雪别再下。”苏合的愧疚和男人们的沉默,充斥、撞击着伊曼身体里所有的经络,就像凭空被夜鹰抽走了灵魂,伊曼两眼一黑,倒下了。Uum内蒙古文联网

  嬷嬷的眼泪,湿醒了昏睡了三天的伊曼。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睁开眼,看见嬷嬷红肿的眼,“列奇呢?刚才还在炕头坐着摸我脑袋喊我起来呢,嬷嬷,列奇去哪儿了?”“白那查哪!把我拿走吧,把列奇和我的妞妞换回来吧,这个倔强的丫头可咋整啊?”伊曼苍老的妈妈无泪地哭泣,控诉着飘雪的苍天、熟睡的山神。“不可能,不可能,列奇刚才还在这儿呢?你又瞎说什么了吧你,要不他咋不等我起来就走了!你说……你说……你到底又胡说什么了?这两天我俩就成亲了……你就不能叫我好好的啊!列奇是孤儿,没得过母爱的他肯定会好好孝顺你的。你个刁老太太,你就看不得我好,你到底说什么了,你把列奇像小时候那样赶走了吧?你把他还我!没他……没他……嬷嬷求求你了,你把他还给我,没……他……我可怎么活……”伊曼一边痴痴地埋怨妈妈一边摇晃着沉重的身体穿衣服穿鞋。“你干啥去啊?烧了三天啦,米水没进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疯啦?这是要作死啊!你别吓唬我啊妞妞!你这是要干啥去啊,死丫头!”守寡多年的老妈妈,干涩的眼睛里蓄满浑浊的泪,这泪像撒在伤口的盐,疼得伊曼语无伦次,“我去找我的男人!我去找我的列奇!”披散着头发,歪系着衣服扣子的伊曼,用力地摔门出去了。外力太大没关上的门,伤口一样裂着缝,屋外的风又带进屋子里,一米见方的终将融化消失的雪花……Uum内蒙古文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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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妈妈坐在地上无力地绝望着,心疼着摇摇晃晃走在大雪天里的伊曼。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来到列奇的小土房外面,看着积了厚厚一层雪的屋外一点印记都没有。她看着这一点不陌生的房子,脚却说什么也抬不起来。她就这样站在屋外,呆呆的。Uum内蒙古文联网

  飘洒的雪像无声的叹息落了伊曼一身,落下了整个冬天里所有的惨白。Uum内蒙古文联网

  “列奇的马回来了!”村子里不知谁在喊,伊曼迷糊地随着喊声踉跄地跑去。“看啊,真的是列奇的马!”从林子里爬出来的一条土路,窄窄地伸向村子。一匹挂满沧桑的马独自往村头的方向慢慢走着,马鞍子上落满了积雪。确实是列奇的马,伊曼认得它。当然,它也认得伊曼,它的背上不止一次载着主人和这个美丽的姑娘满山遍野地跑过。伊曼慢慢走近它,轻轻地抚摸它的头,也许是走得太久了,加上外面异样的冷,马背上、肚子上、睫毛上挂满了霜,鼻孔里喘着粗气,“他呢?你的主人呢?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从狩猎的队伍归来到现在的四五天里,伊曼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哭,不,那不是哭声,是一种哀号,就像天鹅失去了伴侣,狼失去了爱人的那种兽性的哀号,这哀号惊吓走了栖在树上漆黑得诡异的乌鸦,也引来了家家户户跑出来的人。Uum内蒙古文联网

  苏合手里拿着烤饼跑向列奇的马。“伊曼你先别哭,这马累坏了,叫它歇歇吃点东西,它就能带我们找到列奇。不对啊?狗呢?列奇的狗怎么没有回来?”Uum内蒙古文联网

  苏合骑上了自己的马联合村子里其他的猎手们一起牵着列奇的马出去找列奇了。Uum内蒙古文联网

  即将出发了,伊曼跌跌撞撞地跑来,她跪在马队中间央求着苏合带上她,“啊卡,你带上我吧,我也去,他一定在等我,一定在哪里等着我……求……求你了,带上我吧!”苏合看着虚弱单薄得惨白着脸的伊曼着实心疼着,“上马吧。”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不知道和苏合他们走了多久,从这个山梁下来,进入那片樟松林子里。Uum内蒙古文联网

  马蹄不紧不慢,积雪的厚度吞没了马蹄声响,像是一种哀悼。没有人敢说话,伊曼骑着爱人的猎马,这熟悉的感觉随着列奇的失踪,随着终于停了的大雪一起,点点的,点点地消失着……Uum内蒙古文联网

  过了一条遵守冬季时令结冰的河,马,站住了。Uum内蒙古文联网

  男人们都下了马,他们屏住呼吸,凭借猎手的本能在四下寻找踪迹。伊曼慢慢下马,挪动着迈不开的步子一点点向前方几米外的雪包走去。片刻,所有人看着丢了魂儿的女人用手挖寻着雪堆下面的什么。狗,是猎奇的狗,它冻硬了,像一座雕像。伊曼最先从积雪下扒出的是爱人的猎狗。它趴着,身上结了冰,就像平常饱饭过后趴在主人身旁一样。伊曼马上开始快速地用手挖开狗卧着地方旁边的雪堆,大家静止着思想,静止着时间,静止着身边那熟悉的林子,那熟悉的风。Uum内蒙古文联网

  依旧坚挺的鼻梁,俊俏的脸出现在了伊曼用冻僵的手拨开的雪堆下面。伊曼干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地喊叫着,“啊……啊……啊……”一同来的猎手们用手在捂着无声流泪的眼睛,苏合赶快跑去帮伊曼扒开积了半个多月的雪堆。大家都围了过来,止不住掉眼泪的眼睛遗忘了眨眼的功能,空洞洞地瞪着。伊曼用力地抱着列奇的头,他的身体太重,苏合喊着猎人们帮忙把他放在极力想抱着爱人的伊曼怀里。伊曼不说话,满眼温暖地在解自己的衣服扣子,大家惊呆了,她袒露着上半身雪白的肌肤,袒露着晃眼的双乳把列奇的脸捂进胸膛,“好了,列奇,这样就好了,一会儿就暖了啊,马上就暖过来了啊!暖过来了带你回家啦啊!”伊曼因低温导致的喘息雾气腾腾地弥漫在这对恋人周身,她絮絮叨叨一直在重复地说,身后的男人都哭了。托扑用拳头用力砸向身后的大树,枝丫上承载了好久的雪,泪崩了般大片大片地落下来。苏合眼里斟着泪,劝伊曼,“伊曼,好了噢,暖不回来啊,妹子,啊卡知道你难受,暖不回来了,山神来接他了,让他平静地走吧,行吗?咱领他回家,行吗?妹子,听话啊!”伊曼号叫着不撒手,死死抱着她结了冰的爱人。她嘴里絮叨着,哭着、笑着、骂着、哼唱着爷爷生前时常唱的萨满招魂曲,直到苏合给她整理好衣服安顿好列奇,伊曼就再也一动不动了。不哭不笑不说话,就像她的他一样冰冻了情绪、冰冻了生命,在这极寒多雪的冬天。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昏睡着,一天、两天。Uum内蒙古文联网

  猎乡的男人们,按照萨满的指引在西面的山坡上找了块儿地方,埋葬了列奇。这个曾经英俊的朝气蓬勃的好猎手,这个只有23岁的年轻的鄂伦春男人。Uum内蒙古文联网

  在给他换入殓衣服时,苏合在他的怀里找到了冻得邦邦硬的一瓶东西,有知道的人说,这个瓶子里装的是汉族女人往脸上擦的,香香的,叫雪花膏……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昏睡着,两天、三天。Uum内蒙古文联网

  灰暗的腊月底,月亮冻得消失了。小屋里,炉膛的火光映照跳唱着与神灵沟通的萨满,通灵的萨满调牵引着孤寡母亲的呼唤,昏睡的伊曼醒了。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醒了,不哭,不闹。猎民队知道伊曼苏醒的人们都来看这个可怜的姑娘了。其中有列奇的好兄弟,有伊曼从小玩到大的姐妹,也有嫉妒伊曼貌美的寡妇、小媳妇。伊曼坐在炕头,不哭,不闹,不说话。Uum内蒙古文联网

  苏合掀起厚笨的门帘进来了。“伊曼,你要好好的啊,你还有嬷嬷,还有我们哪,不是吗?你放手吧,让他好好地走吧,好不好?”苏合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拿出个东西,“留着吧,他,留给你的。在我们出猎那天从供销社给你换的,你留个念想吧!”看到那个小小的白色瓷瓶子伊曼终于有了反应。她跪着从炕里面爬到苏合身边,拿起那个冻裂了的瓶子,像呵护婴儿一样把它搂在怀里,又蜷缩回了炕头。她扭过头,避开好多双关注的眼睛,头顶着墙,蒙着被子。这狭小的被窝里,躺着有体温的伊曼怀抱着永生没有温度的雪花膏白瓷瓶子。Uum内蒙古文联网

  眼泪,像极了冬日里的雪,簌簌地下,覆盖了天地,覆盖了猎人们对列奇的惋惜,覆盖了严冬里,伊曼的爱情。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疯了。Uum内蒙古文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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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来了,融化后的冰雪串成线似的顺着房檐流淌。伊曼妈妈出去捡柴火工功夫回来发现伊曼又不见了,老人家佝偻着腰像块干巴的快断了的松树皮往西面的山坡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但依旧不失美丽的女人依偎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土包旁边,这已经是三年里第几百次来这里找伊曼,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从当初的怜悯无奈到现在的伤心气愤,她一句话不说,上去给了伊曼几个狠狠的嘴巴子,就开始拽着她往家走,伊曼依旧跟三年前一样,不哭,不闹,不说话。摘了摘坟头上的毛草,就由着妈妈拽回家了。老太太嘴里骂着,心里哭着,“我还能活几年,你这样下去我死了你怎么办?怎么办?咱俩死吧……一起死去吧!”夕阳下的山坡上,一个连打带骂佝偻着腰的老人、一个不哭不闹的认真挨打的疯女人和一座没有墓碑三年来却从不孤单的土坟,影印着袅袅炊烟的猎乡,这癫狂的延续了三年之久的陪伴,复制,粘贴,复制,粘贴。Uum内蒙古文联网

  一块吞纳一口棺椁的墓地,一层一米多深的土层,却让伊曼与恋人,拉开了生与死的距离。山坡脚下的托扎敏妖娆地等待着春天。Uum内蒙古文联网

  苏合与乡亲们都知道伊曼妈妈的难处。本就守寡多年体弱多病,还要照顾一个疯了的女儿,就托旗里的亲戚在邻着托扎敏乡附近的吉文镇子里给伊曼找了个人家。男人姓李,说是从山东的什么地方来的,四十多岁光棍儿一个,靠体力干点零活起码养得起家。老人含泪答应了,对于她这样一个不知生命到哪天的老人,总要在闭眼之前给伊曼留个依靠。Uum内蒙古文联网

  第一场雨下透了土地的时候,伊曼出嫁了。男方知道她有问题也没给什么仪式,草草地给村里的孩子们发了糖,给老太太扛来了200斤一麻袋的大米,就把伊曼领走了。Uum内蒙古文联网

  据说,伊曼没有任何陪嫁,只是拿走了一个破破的、裂缝的雪花膏瓶子。Uum内蒙古文联网

  春夏秋冬,替换着大兴安岭森林的颜色。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妈妈听苏合跟吉文镇子里的熟人打听,婚后的伊曼怀孕了,孩子降生后伊曼的精神状态好多了,爱说话爱笑了。老太太乐坏了,因为不敢去看伊曼怕她跟着回来,快两年了老人一直没去看过伊曼,她商量着当上了村长的苏合,陪她去那个从没去过的镇子里看看女儿伊曼。Uum内蒙古文联网

  苏合领着老太太搭乘着顺风车来到了这个陌生的镇子,大街小巷里都是汉族人居多,老太太听不懂也不会说汉话,像个静止的石英钟,只在苏合沟通的时候才准点报时。苏合用不流利的汉话询问着路人找到了伊曼男人的家。Uum内蒙古文联网

  破旧的房子里什么都没有了,锅碗和盆凌乱地扔了一院子,屋子里通红的尿布散落一地,却不见伊曼、孩子和那个姓李的男人。就在这一老一少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隔壁住的中年妇女拿着个水瓢进来了,声音沙哑高亢,破锣嗓子嘞嘞了一大堆,老太太一句听不懂,但是看到苏合愤怒的表情和攥紧的拳头,她知道,伊曼出事了。Uum内蒙古文联网

  婚后的伊曼一如既往地不言不语傻傻呆呆的。Uum内蒙古文联网

  直到生了孩子,居然开始说话了,虽然是不流利的汉语,但是邻居们知道了这个鄂伦春族疯女人生了个儿子,叫李列奇。刚刚开始有所好转的她突然有一天大哭大闹在满世界找孩子,左邻右舍、走街串巷地翻啊,嘴里喊着列奇、列奇!后来知道了,她那个丧尽天良的男人把孩子卖了,走了,丢下伊曼回山东老家了。孩子不见以后伊曼越发地疯癫了,她一个人在这破破的土坯房子里,所谓的家,什么都没有,连做饭的锅都不见了。邻居们可怜她时不时地给她口吃的,偶尔街边看见她规劝着送她回家……Uum内蒙古文联网

  日子久了,久到别人都淡忘了她,就不知道她跑哪去了。后来发现镇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个鄂伦春女疯子,光着身子不穿鞋成天在大街小巷找孩子……Uum内蒙古文联网

  苏合领着早已泣不成声的老太太开始顺着中年妇女嘴里说的那条街去找,接连找了三天,却一直找不到。问过了街边的商户都说好几天没见那个疯女人了,因为总是不穿衣服满街跑,派出所的人接走好几回了,可能在派出所。苏合和老太太又去了镇上的派出所,说明情况后知道他们也有三四天没见她了,以为家人接走了。四处碰壁的老太太和苏合没办法的情况下只好留了联系方式回家等消息了。Uum内蒙古文联网

  五月的阴雨一直持续着,半空中悬着厚厚的云朵,拧也拧不干。坡上疯长的映山红把托扎敏乡的山烧得血红。那红像伤口里流不出进不去的淤血,依附着雨后抻着懒腰苏醒的土地。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妈妈在跑进院子的呼喊声里惊醒,后院的新媳妇乌娜吉气喘着跑进屋,“哪出!快跟我走,快点,伊曼……伊曼!”老太太梦游一样跟在乌娜吉身后小跑,那熟悉的路,那熟悉的山坡,去山上摘映山红花的孩子们在一个坟包上发现了趴在坟头死去的女人,年岁偏大一点的孩子认出了伊曼……Uum内蒙古文联网

  老太太知道是女儿伊曼回来了,她还是找回来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却永生记得恋人安睡的地方。Uum内蒙古文联网

  雨水冲洗过的脸庞依旧美丽,嘴角的微笑粘在了亲吻坟头的嘴上,老人伫立在那里,她拨了拨女儿凌乱的头发,慈祥温暖地贴着女儿的脸,小声地说,“这回你俩再也分不开了,高兴吧,孩子。”Uum内蒙古文联网

  伊曼,是鄂伦春语下雪的意思,伊曼就是雪天里出生的,她晶莹剔透,纯净得像极了有着几何图案有棱有角的,自由自在漫天飞舞的雪花。Uum内蒙古文联网

  崭新的冬天跨过山冈来了。托扎敏冬天的第一场雪,在子夜里偷偷地下,薄薄地轻抚触摸这片有山神居住的土地,轻轻地不敢打扰丛林里的生灵。锦被般覆盖了西面山坡上那紧紧挨着的永远没有墓碑的两座孤坟……Uum内蒙古文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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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草原》2021年第4期Uum内蒙古文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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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Uum内蒙古文联网

  特乐依,又名莹莹,鄂伦春族,1984年出生,内蒙古自治区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人。鲁迅文学院第十六期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学员。近年开始文学创作,在《民族文汇》《骏马》《鄂伦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若干。Uum内蒙古文联网

 赏析 | 特乐依:伊曼的爱情(短篇小说) 第3张Uum内蒙古文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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